“您說什麽？”

北堂曜打量她的臉色, “榮王大軍距離上京城已不到二百裏。”

“京中從沒有收到消息。”衛瑉鷴微微扭頭看他，皺眉：“當真？”

他點頭。

不論是逍遙樓還是浣劍十八騎的消息渠道都是極多的,何況現在的北堂曜與她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，衛瑉鷴問：“父皇那裏可知道？”

“怕是不知。”北堂曜想了想說：“有人故意瞞著陛下,只待榮王之事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，再爆出來。”

“二皇兄來的兇，直沖著上京而來，意欲何為？”

北堂曜輕笑：“六殿下明知故問啊。”

微微擡起頭,將目光放在緊閉的殿門上,衛瑉鷴幽長地出了一口氣：“這一日來得早。”

“你怎地好像一點都不驚訝似的,意料之中麽？”北堂曜問道，把玩著她貝殼一樣圓潤瑩亮的指頭,高大的男人蹲在她身前的姿勢像個守衛主人的猛獸，衛瑉鷴悶聲道：“該來的總會到來，有甚麽可訝異的？”

從她知曉自己的使命開始，早料到了這一日。

“陛下要制裁淮陰侯,皇後那裏已經動了起來,六殿下要怎麽自保才好？”嘴角噙一抹笑意,北堂曜輕輕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唇,殷紅的舌尖輕滑過薄唇，露出一點尖尖的牙齒。

行過之處，水光洌灩。

衛瑉鷴猛地抽出手,端起桌上的紅豆蜜,舀了一點就塞進他嘴裏！

好端端的,舔什麽唇！

老不修！

北堂曜含著勺子笑彎了腰，也舀了一些湊到她嘴邊，嗓音浸滿了誘惑似的：“很甜，嘗嘗。”

衛瑉鷴嫌棄地看了他一眼，伸出一點小舌舔了舔，掐紅手藝好，燉的綿而不爛，甜味也剛剛好，不至於太甜，也不至於不夠味。

兩人分吃了一小碗紅豆蜜，敲梆子的宮人已經敲過了二更天，掐紅幾個估計讓抱青絆住了，也可能知道殿中還有旁的人，並不來伺候，衛瑉鷴自小嬌養著長大，瞪著拔步床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，素日伺候她歇下的採綠她們，好像是先......

北堂曜見她楞楞地站在床前只覺得好笑，端來香茶：“漱口。”

他雖向來落魄，也不至於做這伺候人的活計，但見她柔順地就著他的手含了一小口香茶的樣子，卻覺得這伺候人的活計也不那麽難過，牽著她的手去凈室吐掉那一口香茶，又給擰了細細的棉布帕子抹了抹細白的手，“六殿下真能耐，本王還是第一次伺候人做這種活計。”

衛瑉鷴瞪了他一眼，不服氣地說：“您要是早些走，自然有採綠她們伺候......”

指節輕輕蹭了蹭她瑩白的耳垂，北堂曜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：“六殿下不讓本王省心又不是一日兩日了，是不是？小混賬......”

那氣息拂過脖頸，羞得她縮了縮脖子：“放肆！”

“早些睡，我看著你睡。”

他也久未陪著她睡著了，仔細掖好天蠶絲的薄被，又伸手拂開她鬢邊的碎發，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：“您趕緊走罷。”

“或許有好些日子不能來了，天下風雲動蕩，宮中日子定也難過，凡事該慎之又慎，懂麽？”北堂曜揉了揉她的腦袋，靠在拔步床的床邊，繼續吩咐：“你母妃是個有主意的，多與她商量，抱青身手不錯，護住你一人無虞不難，只是你莫總是慈悲心腸，要知道自己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？懂？”

衛瑉鷴半張臉埋在被中，胡亂點點頭：“知道了......”

“萬事當心。”想想也無甚麽可說，可北堂曜還是不太放心，想了想，從懷裏取出一把十分精致的匕首，那匕首生得奇怪，尾巴微微勾起，握手的地方是一只兇神惡煞的窮奇獸，鑲嵌著大顆的各色寶石。

“貼身放著。”握著它伸進薄被直接塞進了衛瑉鷴手裏，兩人的手隔著那窮奇匕首十指相扣，鳳陽殿中安靜，只有更漏滴滴答答的聲音，過了不知多久，見她呼吸漸漸平緩，北堂曜松開手從床邊站起身，看著她溫順的睡顏，只覺得心口有什麽暖洋洋的東西從刺破的地方緩緩流出來，溫暖了他全身，也溫暖了他半生。

很快，不剩多久了。

豎耳聽著他的腳步漸漸遠去，床上的衛瑉鷴緩緩睜開眼，盯著帳子頂上繡得十分精致的鷴鳥圖案，悄悄握緊了手中的匕首。

很快，不剩多久了。

一個多月後的一日清早，攬白正給衛瑉鷴梳頭，外頭匆匆走進來個小宮女：“稟殿下，壽康宮許公公來了，說太後娘娘召六宮主子們議事。”

“哦？”衛瑉鷴左右看了看銅鏡中不甚清晰的倒影：“可有說因著何事？”

“那倒沒有，只說請各宮主子過去。”

衛瑉鷴點點頭：“本宮知道了。”

待那宮女退下，攬白道：“殿下，太後娘娘前些日子剛生了大病，聽聞剛好，怎地會忽然請六宮議事？”

“本宮哪裏知道，想也許久未曾見過皇祖母了，去走一遭也好。”

攬白為她別上一只翠蟬掩鬢，在選大簪的時候，衛瑉鷴伸手示意她取那只最華貴的蓮花大簪——

那還是她及笄的蓮花冠上簪冠的長簪，一只並蒂蓮盛開在簪頭，又從妝匣中取出一支檀木簪示意她別的花簪下面隱蔽處，攬白驚了一驚，衛瑉鷴斜斜看去一眼，她才接過那支雲紋的檀木簪子，輕輕別在了並蒂蓮金簪的下頭。

那並蒂蓮花雕得十分飽滿，加之那檀木簪本就是極不顯眼的，乍眼一眼幾乎要看不見那雲簪。

衛瑉鷴站起身，撫了撫對襟上的皺褶：“去給母妃請安了。”

端妃還在禁足中，按說六宮議事不該有她，壽康宮來通傳的許姓太監卻恭恭敬敬，帶著一些諂媚道：“太後娘娘請端妃娘娘，前去議事。”

鐘氏端著茶盞，輕輕撇了撇茶葉，“麻煩許公公走這一趟，只是本宮的禁足是陛下諭旨，出了長春宮這門便是抗旨，本宮不敢啊。”

許姓太監眼睛滴溜溜一轉：“既是太後娘娘旨意，端妃娘娘莫要違抗才好。”

衛瑉鷴剛好踏進殿，笑道：“哦？皇祖母有了旨意？”

見她今日打扮得精神，端妃微微投來了目光：“那還請公公回去帶一道諭旨來，否則本宮斷不敢出這門的。”

許太監哪裏見過她這樣強硬的時候，微微站直了身子：“端妃娘娘，凡事還是莫要犟的才好。”

說罷將手一揮，殿外跟著來的羽林衛立馬刷刷抽出了刀！

鐘氏微微挑眉，笑道：“許公公這是何意？”

“請端妃娘娘前往壽康宮議事。”

衛瑉鷴見狀，悄悄挪去了端妃身邊，端妃一身簡單衣裳，頭上也是素凈，道：“那容本宮更衣。”

那抽刀的羽林衛充耳不聞，卻往內逼了一逼，端妃一拍炕桌：“大膽！誰容許你們在禁宮中動刀！？”

“娘娘，還是莫要掙紮的好。”許太監已撕下那層偽笑的臉，“太後娘娘請您過去議事，您去就好了，還做這些徒勞的功夫有何用？”

端妃微微穩了心神，擡眼看了眼站在她身邊的衛瑉鷴，母女對視了一眼，道：“那便請許公公頭前帶路。”

太後許久不見客，自從周氏‘病了’，她與四妃協理後宮，可太後畢竟年紀大了，力不從心是常有的事，端妃也許久未到壽康宮來了，轎輦進了偏門，卻意外看見了皇後九鳳托珠的轎輦。

周氏不是被迫‘病’了許久麽，怎地忽然出來了？衛瑉鷴捏著帕子走到她身邊：“兒臣在那頭也看見了敏勤貴妃的轎輦，怕六宮當真齊聚壽康了。”

徐氏身子不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，竟然連她都來了，端妃挺直了腰板，意味深長地笑道：“今日壽康宮中倒是熱鬧。”

剛踏進正殿的門，就看見圍在一邊說話的德妃的齊充媛，德妃招招手示意她過去，鐘氏擡腳走過去，衛瑉鷴則掃視了一眼堂上，倒是見著了許多熟悉的面孔。

大抵是太後大召六宮來得蹊蹺，好些人湊在一塊竊竊私語，衛瑉鶯見她來，仔細地左右看了看她：“我怎地見你都瘦了。”

衛瑉鷴笑道：“我看姐姐卻是豐腴了兩分。”

衛瑉鶯伸手打她：“你可莫要得意，我看今日這議事不簡單。”

誰都知道議事不簡單，卻沒有人提前收到消息，周氏扶著予春予夏的手從後殿慢慢走進來，通稟的太監也不曾高聲傳話，這倒是奇了。

周氏今日穿了件九鳳朝陽的袍子，點了大妝，頭上赤金的鳳冠熠熠生輝，一雙淩厲的眼睛掃過堂下，竊竊私語的聲音頓時小了下來。

這袍子華貴，除非重要場合，她一般也不拿來穿，六宮上下按位分高低分坐兩側，周氏輕聲咳了咳：“眾位妹妹也知道，前兒酷暑，陛下同太後娘娘耐不得熱，犯了些暑癥。”

太後生病在宮中不是什麽新鮮事，倒是元啟帝何時病了卻無人知道，眾妃面面相覷，只聽周氏又說：“太後娘娘年歲已盛，陛下日理萬機，本宮也有些力不從心，故而，想請妹妹們來幫著侍奉湯藥一二。”

若是侍奉湯藥，哪裏需要六宮皆來？德妃與端妃不動聲色地互瞧了一眼，周氏皮笑肉不笑道：“素日裏常用的物什已著宮人取來，妹妹們在壽康宮住些日子再走罷。”

元啟帝的妃嬪何止二三十，再加上八位公主，何況還有大小伺候的宮人，這樣多的人哪能同住壽康宮中？

賢妃微微站起身道：“可若是伺候太後陛下，咱們姐妹輪流來就是，為何要住在壽康宮中？”

周氏朝她看過去一眼：“賢妃可是有何意見？”

賢妃讓她那一眼掃了一下，渾身抖一抖，吶吶道：“臣妾不敢。”

衛瑉鸝微微扶住了她，二人坐在位子上不說話。

端妃將從她二人身上的目光收回來，上面的周氏說：“昨日本宮已經伺候了一日，今兒就敏勤貴妃先來罷，哦，敏勤貴妃去哪兒了？予秋，去找一找貴妃娘娘。”

“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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